石头记卷第六十四回

石头记卷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题曰:深闺有奇女, 绝世空珠翠。 情疾苦泪多,未惜颜憔悴。 哀哉千秋魂, 薄命无二致。嗟彼桑间人, 好丑非岂额。

此一回紧接贾敬灵柩进城,原当铺叙宁府丧仪之盛,但上回秦氏病故,凤姐理丧,已描写殆尽,若仍极力写去,不过加倍热闹而已。故书中于还灵送䰡极忙乱处,却只闲闲数笔伐过,忽插入钗、玉评诗,琏、尤赠佩,一叚闲雅风流文字来,正所谓急脉缓受也。话说贾蓉见家中诸事巳妥,连忙赶至寺中,回明贾珍。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,并预备一切应用幡扛等物,择于初四卯时请灵柩进城,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。是日其具丧仪炫耀,实客如云,自铁槛寺至宁府夹道西观者,何啻万数也。也有羡幕的,也有嗟叹。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,说是丧礼与其奢易,莫若俭戚的,一路纷纷议论不一。至未申时分,将灵柩停放正室之内,供奠举哀已毕,亲友渐次散回,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物。近亲只有邢大旧等未去。贾珍、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,不免在灵傍藉草枕苫,恨若居丧人散后,仍乘空寻他小姨厮混。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,至外人散,方回内里。凤姐身体未愈,虽不能时常在此,或遇开坛诵经,亲友大祭之日,亦拃挣过来,相帮尤氏料理料理。一日,供毕早饭,因此时天气尚长,贾珍等连日荣倦,不免在灵傍假寐。宝玉见无客至,遂欲回家看视代玉,因先回至怡红院中。进入门来,只见院中寂静,情无人声。有向个老婆子与小丫头们在回廊下取便乘凉,也有卧睡的,也有坐着打盹的,宝玉也不去惊动。只见四儿看见,连忙上前来打帘子,将掀起时,只见芳官自内代笑跑出几呼,与宝玉撞个满怀。一见宝玉,方含笑站住,说道:你怎么来了?你快与我拦住晴雯,他要打我呢!一语未了,只听淂屋内咭𠺕咭噜的乱响,不知何物撒了一地。随后晴雯赶来骂道:我看你这小蹄子往那里去?输了,不叫宝玉不在家,我看谁来救你!宝玉连忙拦住,笑道:你妹子小,不知怎么淂罪了。你看我的分上,饶他罢。晴雯也不想宝玉此时回来,乍一见,不觉好笑,遂笑说道:芳官竟是狐狸精变的?就是会拘神遣将的符咒,也没有这样快。又笑道:就是你真请了神来,我也不怕。遂夺手仍要捉挐芳官。芳官早巳藏在宝玉身后。宝玉遂一手拖了晴雯,一手携了芳官,进入屋内看时,只见西边炕上麝月、秋纹、碧痕、紫鹃等在那里抓子赢瓜子呢。却是芳官输与晴雯,芳官不肯叫打,跑了出去。晴雯因赶芳官,将怀内的子儿撒了一地。宝玉欢喜道:如此长天,我不在家,正恐你们寂寞,叫了饭睡出。睡出病来。大家寻件事顽笑消遣甚好。因不见袭人,又问道:你袭人姐姐呢?晴雯道:袭人么越发道学了,独自一个在屋里避静呢。这好一会我们没进去,不知他作什么呢,一些声气也听不见。你快瞧去罢,或者此时参悟了,也未可定。宝玉听说,一面笑,一面走至里间。只见袭人坐在近窗床上,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绦子,正在那里打结子呢。见宝玉进来,连忙站起,笑道:晴雯这东西编派我什么呢。我因要赶着打完了这结子,设工夫和他瞎闹,因哄他道:你们顽去罢。趁着二爷不在家,我要在这里静坐一坐,养一养神,他就编派了许多混话什么,避静了,参禅了的,等一儿我不撕他那嘴。宝玉笑着,挨近袭人坐下,瞧他所打的结子,问道:这么长天,你也该歇息歇息,或和他们顽去。要不瞧瞧林妹妹去也好。怪热的,打这个那里使?袭人道:我见你带的扇套,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的事情上做的。因那个青东西,除族中或亲友家夏日有丧事方带淂着,一年遇着带一两遭,平常又不犯作。如今那府里有事,这是要过去天天代的,所以我赶着另作了一个,等打完了结子,给你换下旧的来。你虽然不讲究这个,若老太太回来看见,又该说我们懒了,连你穿带之物都不经心了。宝玉笑道:这真难为你想的到,只是也不可过与,赶热着了到是大事。说着,早已芳官托子一杯凉水内新湃的茶来。因宝玉素习秉赋柔脆,虽暑月不敢用水,只以新汲井水将茶连壶浸在盆内,不时更换,取其凉意而已。宝玉就芳官手内吃了半盏,遂向袭人道:我来时已吩咐了焙茗,若珍大哥那边有要紧人客来时,令彼急来通禀;若无甚要紧事,我就不过去了。说毕,遂出了房门,又回头向碧痕等道:如有事,往林姑娘处来找我。于是一经往潇湘馆来看代玉。将走过沁芳桥,只见雪鹰道:你们姑娘从来不大吃这些凉东西的,挐这些瓜果何用?莫非是要请那位姑娘奶奶么?雪鹰笑道:我告䜣你,可不许你对姑娘说去。宝玉点头应允。雪雁便命那两个婆子:先将瓜果送去,交与紫鹃姐姐:他要问我们姑娘,这两日方觉。那两个婆子答应着去了。雪雁方说道:我们姑娘这两日方觉身上好些。今日饭后,三姑娘来会着,要瞧二奶奶去,姑娘也没去,又不知想起什么来,自巳伤感了一回,提笔写了好些,不知是诗啊词啊。叫我去传瓜果去时,又听得叫紫鹃将屋内摆着的小琴卓上的陈设搬了下来,将桌子挪在外间当地;又叫将那龙文鼎放在桌上,等瓜果来时听用。若说是请人呢,不犯先忙着把个炉摆把出来;若说是点香呢,姑娘素日屋里除摆新鲜花儿、木瓜、佛手之类,又不喜熏香,就是点香,亦当点在常坐卧之处,难道说是为老婆们把外间屋里熏臭了,要拿香熏一熏不成?究竟连我也不知何故。说毕,便连忙去了。宝玉这里不由的低头细想,心内道:据雪雁说来,必有缘故。若是同那一位姐妹们闲坐,亦不必如此先设馔具。或者是姑爷姑妈的忌辰。但我记淂每年到此日期,老太太都吩咐另外整理肴馔,送去与妹妹私祭。此时已过,大约是因七月为瓜果之节,家家都上秋季的坟林妹妹有感于心,所以在私室奠祭,取礼记春秋荐其时食之养,也未可定。但我此时走去,见林妹妹伤感,必极力劝解,又怕他将烦恼郁结于心;若竟不去,又恐他过于伤感,无人劝止。两件皆足以至疾。莫若先到凤姐姐处一看,在彼稍坐即回。如若见林妹妹伤感,再设法开解,既不至使其过悲,其哀痛稍伸,亦不至抑郁致病。想毕,遂出子园门,一直到凤姐处来。正有许多执事婆子们回毕,纷纷散去。凤姐儿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,一见了宝玉,笑道:你回来了么。我才分付了林之孝家的,叫他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,若设什么事,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再去。彼处人多,你那里禁淂起那些气味?不想恰好你到来了。宝玉笑道:多谢姐姐记挂。我也因今日没事,又见姐姐这几日不到那府里去,不知身上可大愈否,所以回来看视看视。凤姐左左右可不是这样,三日好两日不好的。老太太不在家,这些大娘们那一个是安分的?每日不是打架,就是办嘴,连赌博偷盗的事已出来了两三件了。虽说有三姑娘相帮办理他,又是他又是了未出阁的姑娘,也有好叫他知道的,有对他说不淂的事,也只好强拃挣罢了,总不淂心静一会。别说想病好,求其不添,也就罢了。宝玉道:虽如此说,姐姐还要保重身体,少操些心才是。说毕,又说了些闲话,别过凤姐,一直往园中走来。进了潇湘馆院门看时,只见炉袅残烟,奠余玉酿,紫鹃正看着人往里收卓子陈设呢。宝便知巳竟祭完了,走入屋内,只见代玉面向里歪着,病体恹恹,有不胜之态。紫鹃连忙说道:宝二爷来了。代玉方慢慢的起来,含笑让坐。宝玉道:妹妹这两天可大好些了?气色到觉比我静些,只是如何又伤心了?代玉道:可是你没的说了,好好的我多早晚又伤心了?宝玉道:笑道:妹妹脸上现有哭泣之状,如何还哄我呢?只是我想素日妹妹本来多病,凡事尚该各自宽解,不可作无益之悲。若作践坏了身子,将来使我说到这里,觉淂以下话有些难说,连忙咽住。只因他虽说与代玉自小一处长大,情投意合,愿同生死,却只是心中领会,从未曾当面说出。况兼代玉性重,每每因说话次,造次淂罪了代玉,致彼哭泣。今日原为的是来劝解代玉,不想又把话来说造次了,接不下去,心中一急。又怕代玉恼他,又想一想自巳的心寔在是为好,因而转急为悲,早已滚下泪来。代玉起先原恼宝玉说话不论轻重,如今见此光景,心有所感,本来素昔爱哭,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。却说紫鹃端了茶来,打谅他二人不知又为何事角口,因说道:姑娘身上才好些,宝二爷又来呕来了,到底是怎么样?宝玉一面拭泪,笑道:谁敢呕妹妹?一面搭讪着起闲步。只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,不禁伸手挐起。代玉忙要起身来夺,已被宝玉揣在怀内,笑央道:好妹妹,赏我看罢。代玉道:不管什么,来了就混翻。一语未了,只见宝钗走来,笑道:宝兄弟,要看什么?宝玉因未见上面是何言词,又不知代玉心中如何,未敢造次回答,却望着代玉笑。代玉一面让坐,一面笑道: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,终身遭际,令人可喜、可羡、可悲、可叹者甚多。今日饭后无事,因欲择出数人,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。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姐姐去,我因身上懒懒的,没同他去。适才将作了五首,一时困倦起来,撂在那里,不想二爷来了,就瞧见了。其实给他看到也没有什么,但只我嫌他不是,写了给人看去。宝玉听了,忙道:我多早晚给人看了?昨日那把扇子,原是我爱那几首白海棠诗,所以我自巳用小楷写了,不过是为的是拿在手中看着便益。我岂不知阁中诗词字迹是轻易往外传送不得的?自𣷸你说了,我总没拿出园子去。宝钗道:林妹妹这虑的也是。你既写在扇子上,偶然忘记了,挐在书去,被相公们看见了,岂有不问是谁作的?倘或传扬出去,及为不美。自古道:女子无才便是德。总以贞静为主,女工次之。其余诗词之数,不过阁中游戏,原可以会,可以不会。偺们这样的人家的姑娘,到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。因又笑向代玉道:拿出来给我看看无妨,只不叫宝兄弟拿出去就是了。代玉笑道:既如此说,连你也不必看了。又指着宝玉笑道:他早巳抢了去了。宝玉听了,方自怀内取出,凑在宝钗身傍,一同细看。只见写道是:

一代倾城逐浪花,吴宫空自忆儿家。效颦莫笑东邻女,头白溪边尚浣纱。

肠断乌骓夜啸风,虞兮幽恨对重瞳。黥彭甘受他年醢,饮剑何如楚帐中?

绝艳惊人出汉宫,红颜命古今同。君王纵使轻颜色,予夺权何畀画工?

瓦砾明珠一例抛,何曾石尉重娇娆?都缘愿福前生造,更有同归慰寂寥。

长揖雄谈态自殊,美人具眼识穷途。尸居余气杨公幕,岂淂羁縻女丈夫?

宝玉见了,赞不绝口,又说道:妹妹,这诗妹妹作了五首,何不就命名曰五美吟?于是不容分说,便提笔写在后面。宝钗亦说道:作请不论何题,只要翻古人之意。若要随人脚踪走去,纵使字句精工,已落第二义,究竟算不淂好诗。即如前人取咏昭君之诗甚多,有悲挽昭君的,有怨恨延寿的,又有咏汉帝不能使画工啚貌𪟫臣而画美人的,纷纷不一。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,当日枉杀毛延寿。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,万里安能制夷狄,二诗俱能各出意见,不袭前人。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,亦可为命意新奇,别开生面了。仍欲往下说时,只见有人回道:琏二爷回来,适才外间传说往东府里去了,好一会子。想毕就回来的。宝玉听了,连忙起身,迎至大门以内,恰好贾琏自外下马进来。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,口给贾母、王夫人等请了安,又给贾琏请了安。二人携手走了进来。只见李纨、凤姐、宝钗、黛玉、迎、探、惜等早在中堂等候,一一相见巳毕。因听贾琏说道:老太太明日一早到家,一路身体甚好。今日先到,发了我来回家看视。明日五鼓,仍要出城迎接。说毕,匝人又问了些路途的光景。因琏远路适归,遂匝人别过,让贾回房歇息。一宿晚景,不必细述。至次日饭时前后,果见贾母、王夫人等到来。匝人接见巳毕,料坐一坐,吃了一杯茶便了。王夫人等过宁府中来,只听见里面哭声振天,却是贾赦、贾政送贾母到家,即过这边来了。当下贾母走至灵前,又有贾珍、贾蓉跪着扑了出来。赦、政一边一个搀定了贾母走至灵前,又有贾珍、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。贾母暮年人,见此光景亦楼了。珍、蓉等痛哭不已。贾赦、贾政在傍若劝,方略略止住。又转至灵右,见了尤氏婆媳,不勉相持,大哭一场。哭毕,匝人方上前一一请安问好。贾珍因贾母才回家来,未淂歇息,坐在此间,未免要伤心,遂再三求贾母回家。王夫人等亦再三的劝,贾母不淂已,方回来了。果然年迈的人,禁不往风霜伤感。至夜间,便觉头闷身酸,鼻塞声重,连忙请了医生来胗脉下药,足足的忙乱了半夜一日。幸而发散的快,未曾传经至三更天,些须发了点汗,脉静身凉,大家方放了心。至次日,仍服药调理。又过了数日,乃贾敬送殡之期,贾母犹未大愈,遂留宝玉在家侍奉。凤姐因未甚好,亦不曾去。其余贾赦、贾政、王夫人、邢夫人等,率领家人仆妇,都送至铁槛寺,至晚方回。贾珍带领尤氏婆媳并贾蓉仍在寺中守灵,等过百日后,方扶柩回籍。家中仍托尤老娘并二姐、三姐照管。却说贾琏素日即闻尤氏姐妹之名,恨无缘淂见。近因贾敬停灵在家,每日与二姐、三姐相认巳熟,不禁动了垂涎之意。况知与贾珍、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,因而乘机百撩拨,眉目传情尤三姐却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,但只是眼目匝多,无从下手。贾琏又怕贾珍吃醋,不敢轻动,只好二人心领神会而已。此时出殡已后,贾珍家下人少,除尤老娘带领二姐、三姐并几个粗使的丫环、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,其余婢妾都随在寺中。外面仆妇,不过晚间巡更,日间看守门户,白日无事,亦不进里间去。所以贾琏便欲趁此时下手,遂托相伴贾珍为名,亦在寺中住宿。又时常假替贾珍料理家务,不时至宁府家中来勾搭二姐。一日,有小管家俞禄来回贾珍道:前者所取棚杠孝布,并请杠人青衣共使艮一千两,除给银五百两外,仍欠五百两。昨日两处买卖人俱来取讨,奴才特来讨爷示下。贾珍道:你向库上去领就是了,这又何必来回我?俞禄道:昨日巳曾向库上去领。但只是老爷殡天以后,各处支领甚多,取剩有现还要预备百日道场及寺中用度,此时竟不能发给,或者挪借何项,吩咐了奴才好办。贾珍笑道:你还当是先呢,有银子放着不使,你无论那里,暂且借了给他去罢。俞禄笑回道:若说一二百,奴才还可以巴结;这四五百,奴才一时那里办淂来?贾珍想了一想,向贾蓉道:你问你娘去,昨日出殡以后,有江南甄家送来折祭银五百两,未曾交到库上去,你先要来给他去罢。贾蓉答应了,连忙过这边来回了尤氏,复转来回他父亲道:昨日那些银子,巳使了二百两,下剩的三百两,巳送至家中交与老娘收了。贾珍道:既如此,你就带了他去,向汝老娘要了出来交与他。再也家中看着有事无事,问你两个姨娘好。下剩的,愈禄儿先借了添上罢。贾蓉与俞禄答应了,方欲退出,只见贾琏走了进来。俞禄忙上前请安。贾琏便问何事,贾珍一一告䜣了。贾琏心中道:趁此机会,正可至宁府寻二姐。一面遂说道:这有多大事,何必向人借去?昨日我淂了一项银子,还没使呢,莫若给他添上,岂不省事?贾珍道:如此甚好。你就吩咐了蓉儿,一并令他去取。贾琏忙道:这必淂我亲身去。再我这几日没回家了,还要给老太太、老爷、太太们请请安,再到阿哥那边查一查家了,还无生事,也给亲家太太请安。贾珍笑道:只是有劳动老二,你心不安。贾琏也笑道:自家兄弟,这又何妨。贾珍又吩咐贾蓉道:你跟了,你跟了你叔叔去,也到那边给老太太、老爷、太太们请安,说我合你娘都请安。打听打听,老太太身上可大安了,还服药呢没有?贾蓉一一答应了,跟随贾琏出来,带了几个小厮,骑上马,一同进城。在路叔侄闲话,贾琏有心提到尤二姐,因说道:如何标致,如何作人好,举止大方,言语柔和,无一处不令人心,可敬可爱。人都说你婶子好处,我看来那里及你二姨一零。贾蓉揣知其意,便笑道:叔叔既这样爱他,我给叔叔作媒,说了作二房何如?贾琏笑道:散是好呢,只怕你婶子不依,再也怕你老娘不愿意。况且我听见说你二姨巳有了人家。贾蓉道:这都无妨。我二姨、三姨都是我老爷所生,原是我老娘带了来的。听见说,我老娘在那一家时,把我二姨许与皇庄张家,指腹为婚。后来张家遭了官司,败落了,我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。这如今十数年,两家音信不通,我老娘时常报怨,要与他家退素。我父亲亦要与二姨转聘,只等有了好人家,不过人找了张家,给他十数两银子,写上一张退婚字儿,想张家穷极了的人,见了有什么不依的?再他也知道偺们的人家,也不怕不依。又是叔叔这样人,说了作二房,我管保我老娘合我父亲都愿意到,只是婶子那里却难。贾琏听这,心花都开了,那里还有什么话说,只是一味长叹而已。贾蓉又想了一想,笑道:叔叔若有胆量,依我主意行去,保管无妨,不过多花上几个钱。贾琏忙道:有何主意?快些说来,我没有不依的。贾蓉叔叔回家,一点声色别露。等我回明了我父亲,向我老娘说妥,然后在偺府后方近左右卖上一所房子及应用家伙什物,再拨两窝子家人过去服侍。择了日子,人不知,鬼不觉,娶了过去。嘱咐家下人不许走漏风声。婶子在里面住着,深宅大院,那里就淂知道了?叔叔两下里住着,过个一年半载,即或闹出来,不过挨上老爷一顿骂,只说婶子总不生育,原是为子嗣起见,所以私自在外面作成此事。就是婶子见生米做成熟饭,也只淂罢了。再求一求老太太,没有不完的事。自古道:欲令智昏。贾琏自雇贪啚二姐美色,听了贾蓉一片话,遂为计出万金,将现今身上有服,停妻再娶,严父妒妻种种不妥之处,皆置之度外了。却不知贾蓉亦非好意,素日亦因仝他两个姨娘有情,只因贾珍在内,不能畅意。如今若是贾琏娶了,少不得在外居住,趁贾琏不在时,他亦好去鬼混之意。贾琏那里想念及此,遂向贾蓉致意道:好侄儿,你果然能勾说成了,我买两个绝好的丫头谢你。说着,已至宁府门首。贾蓉说道:叔叔进去,向我老娘要出银子来,交给俞禄罢。我先给老太太请安去。贾琏含笑点头道:老太太跟前别提我和你一同来的。贾蓉道:知道。又咐耳向贾琏道:今日要遇见二姨,可别性急了,闹出事,往后到难办了。贾琏笑说:少胡说,你快去罢,我在这里等你。于是贾蓉自去给贾母请安。贾琏进入宁府,早有家人头儿领家人等请安,一路围随,走至厅上。贾琏一一问了些话,不过塞责而已,便命家人散去,独自往里面走来。原来贾琏、贾珍素日亲密,又是兄弟,本来无可避忌之人,自来是不等通报的。于是走至上房,早有廊下伺候的老婆子打起帘子,让贾琏进去。贾琏进入房中一看,只见南边炕上,只有尤二姐代着几个丫头作话,却不见尤三姐与老娘。贾琏忙上前问好相见,二姐亦含笑让坐。贾琏便靠东边板壁坐了,仍将上看让与二姐。寒温毕,贾琏笑问道:亲家太太同三妹妹那去了?怎么不见?二姐笑道:有事才往后面去了,也就来的。比时伺候的丫头因倒茶去,无人在跟前,贾琏便瞟视二姐一笑,二姐亦低头含笑不理。贾琏又不敢造次动手动脚,因见二姐手中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手巾摆弄,便搭讪着往腰里摸了一摸,说道:槟榔荷包也忘记代来了。妹妹有槟榔,赏我一口吃。二姐道:槟榔到有,只是我的槟榔𣷸来不给人吃。贾琏便笑着欲进身来拿。二姐怕人来看之不雅,便连忙一笑,撂了过来。贾琏接在手中,都倒了出来,将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,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,将欲把荷亲身送过去,只见两个丫环倒了茶来。贾琏一面接了茶吃,一面暗将自己代的九龙玉佩解了下来,拴在手巾上,趁丫环回时,扔了过去。二姐亦不去拿,只看妆不见,仍坐了吃茶。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,却是尤老娘与三姐代着两个小丫头自后面走来。贾琏忙送目与二姐,令其拾取,二姐亦只是不理。贾琏不知二姐何意,甚是着急,只淂迎上来,与尤老娘、三姐相见。一面又回头看时,只见二姐笑着没事人的一般,再看一看手巾,已不知那里去了。贾琏方放了心。于是大家归坐后,叙了些闲话。贾琏说道:大嫂子说,前日有一包艮子,交给亲家太太收起来了,因要还人,大哥令我来去,二来看看家内有事无事。尤老娘听了,连忙使二姐拿钥匙去取银子。这里贾琏又说:我也要给亲家太太请请安,瞧瞧二位妹妹。亲家太太脸面到好,只是二位妹妹在我们家里受委曲。尤老娘笑道:偺们都是至亲骨肉,说那里的话?在家里也是住着,在这里也是住着。不瞒二爷说,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,家计也十分艰难了,全亏了这里姑爷帮住。如今姑家爷里有了这样大事,我们不能别的出力,白看一看家,有什么委曲了的呢?正说着,二姐巳取了银子来,交与尤老娘,尤便递与贾琏,又命一个小丫头叫了一个老婆子来,当面吩咐了他道:你把这个交与俞禄,叫他拿过那边去等我。老婆子答应了出去,只听淂院内是贾蓉的声音说话。湏臾,贾蓉进来,给他老娘、姨娘请了安,又问贾琏笑道:将才老爷还问叔叔呢,说是有什么事情要使唤人到庙里去。我才回老爷说,叔叔就来。老爷还吩咐我,路上遇着叔叔叫快去呢。贾琏听了,忙要起身,又听贾蓉合他老娘说道:那一次我合老太说的,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父,就合我这叔叔的面貌身量差不多儿。老太太说好不好?说着,又悄悄的用手指着贾琏合他二姨努嘴儿。二姐到不好意思说什么。只见三姐笑骂道:坏透了的小猴儿崽子,没了你娘的话说了,等我撕他那嘴!一面说着,便赶了过来。贾蓉早笑着跑了出来。贾琏也笑着辞了出去。走至厅上,又吩咐了家人们不可耍钱吃酒等语。又悄悄的央贾蓉回去急速和他父亲说。一面便代了俞禄过来,将银子添足,交给拿去;一面去见他父亲,给贾母去请安,不提。却说贾蓉见俞禄跟贾琏去取银子,自巳无事,便仍回至里面,和他两个姨娘嘲戏了一回,方起身。至晚到寺,见了贾珍,回道:银子已竟给了俞禄了。老太太已大愈了,如今不服药了。说毕,又趁便将路上贾琏要娶尤二姐作二房之意说了,又说如何在外署房子住,不使凤姐知道?此时总不过是为子嗣难难起见,为的是二姨是见过的亲上,作比别处不知道的人家说了来的好,所以二叔再三央我对父亲说,只不说出是自己的主意。贾珍想了想,笑道:其实到也罢了,只不知你二姨心中愿意不愿意。明日你先去合你老娘商议,叫你老娘问准了你二姨娘,再作定夺。是父教了贾蓉一片话,便走过来,将此事告诉了尤氏。尤氏却知此事不妥,因而极力劝止。无奈贾珍主意巳定,素日又是顺从惯了的,况且与二姐本非一母,不便深管,也只淂凭他闹去罢。至次日一早,果然贾蓉复进城来,见他老娘,将他父亲之意说了,又添上许多话,贾琏如何作人好:目今凤姐身子有病,已是不能好的了,暂且买了房子在外住着,过个一年半载,只等凤姐已死,便接了二姨进去作正室。又说他父亲此时如何聘,贾琏那边如何娶,如何接了你老人家养老,往后三姨也是那边应了替聘,说淂天花乱坠,不由淂尤老娘不肯。况且素日全亏贾珍周济,此时又是贾珍作主替聘,一切妆奁不用,自巳置买。贾琏又是轻年公子,比张华胜强十倍,遂连忙过来合二姐商议。二姐又是水性的人,在先已合姐夫不妥,又时常怨恨夫当时错许张华,使后来终身失所。今见贾琏有情,况且是姐夫将他聘嫁,有何不肯?亦便点头应允,当下回复了贾蓉。贾蓉回了父亲。次日便请了贾琏到寺中来,贾珍当面告诉了他尤老娘应允之事。贾琏自是喜出望外,又感谢贾珍、贾蓉父子不尽。于是三人商议,使人看房子,打首饰给二姨,给二姨置买妆奁及新房中应用床帐等物。不多几日,早将诸事办妥,已于宁府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,买定一所房子,共二十余间,又买了几个小丫头。贾珍又给了一房家人,叫包二夫妻两口,以备二姐过去时服侍。又使人将张华父子找来,逼着与尤老娘写子退婚。出即说张华之祖原当皇庄,后来死去,至张华父亲时,仍充此役。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,所以将张华与二姐指腹为婚。后来不料遭了官司,败落家产,弄淂衣食不周,那里还娶淂媳妇?尤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,两家有十数年音信不通。今被贾府家人唤来,逼他与二姐退婚,心中虽不愿意,无柰惧怕贾珍等势力,不敢不依,只淂写了一张退婚文约。尤老娘与银十两家罢新,不提。这里贾琏见诸事已妥,遂择了初三日黄道吉日,娶二姐过门。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正是:只为同枝贪色欲,致教连理起戈矛。

红楼梦卷六十四回终

下一篇

内涵段子从“行业老大”到“关闭”经历了什么
雅迪电动车充电一般要充多少时间
Copyright © 2022 2018世界杯时间_世界杯百大球星 - gonhee.com All Rights Reserved.